湖南教育新闻网:张京华:繁华世界中的古风学者

时间:2015-09-10 浏览:186字体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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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简介】张京华,1962年生,北京人。1983年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本科毕业。现为湖南科技学院教授、学报主编,湖南湘学研究院永州基地首席专家。2003年张京华离开北京大学,来到湖南科技学院任教并从事地方文化研究。十二年以来,他躬耕于三尺讲坛,淡泊名利、甘于清贫,爱生如子、倾心育人,在教学岗位上忠实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他立足地方,专心治学,传承文明,痴迷于湖湘传统文化的挖掘、保护、研究和传承,其出版的《庄子注解》、《新译近思录》、《湘妃考》等著作在学术界产生广泛影响。2015年,张京华先后入选“湖南省2014年十大教育新闻人物”和“党和人民满意的好老师”全国提名人选。

  湖南教育新闻网 余孟孟

  张京华是因为“人往低处走”、“不按常理出牌”、“愚教授”等这些特点被人们称道和记住的。虽然,他以“湖湘师表”的形象进入媒体和大众视野只有短短的一年时间,但是他的故事却已然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十几年。

  愚:不循常理的人生路径

  智和愚,是人生的两种状态。趋智避愚,是世人的普遍诉求。可是作为饱读诗书的学者,张京华却走了一条让世人都觉得“愚”的人生道路。

  依照“智者”的思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常理,可他却偏偏从北京大学、洛阳大学到湖南科技学院,一路南“下”,一路往低处走;现代学术“贵在专精,专精易出成果”是常理,可他却偏偏喜好贯通,固执地践行自己“广而博”的治学道路;当代中国“本科生以传授学科系统知识为主”是常理,可他却偏偏要自找苦吃,通过各种方法对本科生进行学术科研训练。

  张京华本是地道的北京人,1979年高分考入北京大学历史系,4年后以优异的成绩毕业留校,此后在北大执教。任教的第10年,他因研究庄子哲学、燕赵文化卓有成效而被北大破格评为副教授,那年他刚过30岁。北京大学,年轻的副教授,在那个人才相对缺乏的年代,若要追名逐利,简直唾手可得。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却因对历史文物和国学的热爱,于1999年主动调往河南的洛阳大学(现为洛阳理工学院)工作。面对众人的疑惑,他的回答是“我是个书呆子,北京优势我很难用上,除了图书馆”。可作为多年的老朋友,现为深圳大学哲学系教授的王立新却说:“他不是用不上北京的优势,而是压根儿就没想过要用。北大那座大师林立、学术至上的殿堂炼就了他的自由之思想和独立之人格,他追逐的只是学术而非其它。”

  学术无止境,张京华的脚步也没有停止。在洛阳呆了3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看到了“身在”永州的湖南科技学院的招聘启事。永州,虞舜的巡游之地,司马迁曾考察过那里,元结、柳宗元的大量诗刻就藏在那里,宋明理学始祖周敦颐故居就坐落在那里……

  “我与永州也很有缘分。”张京华说,他读大学时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读到“窥九嶷,浮于沅湘”等句,开始关注九嶷山和潇湘文化。有意思的是,他高中时喜写古体诗词,还给自己起了个笔名:子嶷。他解释说,“嶷”有两个意思,除了特指“九嶷山”外,另一个意思是凝重、有德行。永州有文化,很清静,远离繁华与喧哗,适合做学问,这很符合他的个性追求。

  人生少不了一次说走就走的“旅程”。张京华再次“南下”,投身到了偏居一隅的湖南科技学院。在别人看来,张京华的人生在一步步“往下流”。可他却认为“每一步都在接近自己的理想之所,都在逼近自己的‘精神母国’。”来永州12年了,还会再次离开吗?面对这样的发问,张京华露出淡淡的微笑:“就是这里了,不会再动了。一切人生的情感和对学术的思考都将在这里逐步沉淀下来”。

  痴:坐拥书城的生命境界

  “他就是个书呆子,书虫,没有书就活不下去的人。”提起张京华,认识他的人大多都这样评价他。

  说到爱好,张京华说,他不看电影,也不看电视,不喜欢各种应酬,不参加与工作无关的会议,也很少带家人外出旅游,平时连手机都很少开。他的最大爱好就是读书。

  走进张京华的办公室和家里,能见到的几乎全部是书。办公室的10个书架上,全部堆满了书,办公桌上也堆着自己新近阅读和常用的书籍;家里也有10个书架,也满满的都是书,而且很多都是泛黄的、竖排版的各种“古书”。这类让现代人一见就头疼的“老古董”,张京华却说,读起来比电子书和现在出版的书籍好多了,阅读体验更美。

  就在那个完全被书架和书堆占据的只能侧着身子走的书房里,张京华随便抽出一本残破的线装书便给记者讲了起来。原来是《王阳明全集》中的一本。书是怎么来的,书的内容如何,阅读的体验怎样,他边讲边翻页,记者明显看到泛黄的书页间不时有用黑笔描画和修改的痕迹。如此多的书,又要如此用心地读下去,那要花费多少时间,简直不敢想象。

  “张老师几乎每天晚上都是近12点才从办公室往回走。我和他的办公室在一层楼,隔的不远。读书与治学几乎是他唯一的兴趣。我近几年亲眼所见,他周末和周内一个样,就连过春节也几乎是如此。”湖南科技学院学报编辑部的傅宏星老师说。

  读书真的让张京华痴迷。张京华说,好多个冬日的晚上,尽管窗外雨雪纷飞,他读书却读得全身发热,有时脱得只留一件衬衣,仍然额头直冒汗水。这对很多读不进去书的人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可事实就是如此。

  边读书,边思考,在不断的阅读和思考中,张京华有了新的学术命题、有了新的学术创建,从而逐渐获得巨大的学术积累和成果。

  执:广博纯粹的治学宗旨

  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指出,近人“喜专治一业,为‘窄而深’的研究”。“窄而深”,即在一个特定的学术领域“精耕细作”,深度挖掘,最终将自己的名字和该学术领域密切联系起来。这是学界的基本共识,也是一种快捷的治学方略,更是迅速猎取学术声誉的捷径。

  张京华在学界“行走”30多年,对‘窄而深’的治学取向的好处不可能不清楚。然而,他还是反其道而行之,“我喜好文学,但没有读文学系;选修历史,却偏好哲学;与人谈论哲学,却又不是科班出身”,一辈子“始终与文史哲三科尴尬相伴”。这是他的自谦之词,但却真实地反映了自己的学术宗旨,即遵循学术兴趣,执着地走“广而博”的道路。

  “不为虚名搞学术,要为学术而学术。”张京华说,研究学术只问是否学术本身的需要,而不论是否会获得好处,更不为博取他人的敬佩和好评。

  “张京华教授淡泊名利,放弃大都市的优越环境,追求做真人真学问,原汁原味地研究学术,对于传承地方文化有重点贡献。”湖南科技学院院长曾宝成说,张京华已成为湖南科技学院、永州市乃至湖湘地域文化研究的一张名片和王牌。

  他是“拼命三郎”,“夜以继日地躬耕于学术的田园。”湖南科技学院科技处处长杨金砖说,“张京华先生秉承学术务真、工作务实、传道务诚的信条,艰辛跋涉。也正因为他的辛勤耕耘,使他有了常人无法企及的收获。”

  明末清初大学者、思想家顾炎武的《日知录》,很多专家学者都做过注解。张京华一字一句阅读了30多万字的《日知录》原著,还认真阅读了历代名家500多万字的批注,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写出了120万字的《日知录校释》公开出版。全国古典文献专家栾保群看了张京华的著作后专门给他写信,认为在所有校注本里,张京华的“做得最好”。

  在永州12年,张京华先后在国内外重要期刊上发表学术论文180余篇,出版有影响的学术著作15种,古籍典校12种。《庄子注解》、《庄子导读》、《新译近思录》、《湘妃考》等著作,在学术界产生了很大影响。

  由于在学术方面的突出成绩,深圳大学聘请张京华担任特约教授、研究生导师;台湾宜兰大学聘请他为政通学者(大陆仅8人);湖南湘学研究院聘任他为永州基地首席专家。韩国、台湾的学术机构多次邀请他去做学术讲座。

  简:不随流俗的生活作风

  丰富多彩、富裕优越的生活方式是很多人的追求,也是很多人努力奋斗的生活理想。然而,作为资深的大学教授,张京华却始终坚持着自己质朴、简单的生活作风。

  走进他的家,就会发现和其他城市家庭有很大的不同。家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看不到什么装饰品,就连电视机也没有。客厅的那面墙就那样“任性地”空着。

  作为张京华的妻子,李花蕾随张京华一起南下到湖南经济和交通都不发达的永州,跟张京华一起,就一直过着这样非常节俭、简朴的生活。

  说起自己的丈夫,李花蕾曾经也有过很多不理解。她说,结婚这么多年,张京华没有陪她逛过一次街,没有陪她看过一场电影、一部电视剧。夫妻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他每天晚上在办公室读书、写书,不到十一二点不着家。

  “说出来不怕丢人。我们连几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李花蕾说,生活上,张京华很“小气”,很多东西都舍不得买。他有条穿了10多年的牛仔裤,脚边多处都烂了,李花蕾在网上给他买了条新的让他换下,却被他以“好好的,还能穿”为理由,指责她乱花钱。另外,家里的一日三餐,也总是很简单、图方便,从没什么饭菜的花样,只是以吃饱为目的。

  “我追随张京华老师读书学习有四五年时间了,很少见他穿什么像样的衣服,总是那几件。脏了再洗,洗了再穿。”现在广西师范大学读研三的邓盼说,张老师在生活上是个极其简单的人,从不讲究吃穿和游玩。

  生活上节俭,在买书和支持学生上,张京华却有点“大手大脚”。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一套25卷本《越南汉文燕行文献集成》,售价1万多元。朋友告诉他后,他认为此书对研究湖南与越南文化价值很大,当即就买了下来。

  这些年,李花蕾看到丈夫张京华每年出那么多著作、论文,他的学生在他的带领下不断取得新成果,李花蕾就慢慢感觉到张京华的工作是很有意义的,很值得的。同时,受丈夫的影响,李花蕾也致力古文献研究,近年来也发表了20多篇论文,还出版了6部古籍典校本。

  “现在,我对他的生活方式也逐渐理解了,也能坦然接受了”。李花蕾说,跟张京华在一起,虽然很清贫,精神却很富足;生活很简单,却又很快乐。

  奇:培养研究性思维的为师理念

  本科生应该以学习学科基础知识和基本理论为主。这是很多人对大学教育的所谓“常识性”判定。然而,张京华却用自己的行动否定了这个命题。近十年来,他指导国学读书会的学生已正式发表论文80篇,出版书籍7部。

  湖南科技学院2002年升为本科,此前鲜有本科生发表学术论文,张京华的到来彻底改变了这种现状,并取得了如此骄人的成绩。“不可思议!”这让很多名牌大学的专家教授都感到惊讶。

  今天,任何一个大学,包括北大,大部分的本科毕业生都不继续做研究。在张京华看来,大学的学习应是自觉的学习,是研究性的学习,是解决问题的学习。大学不能仅仅以就业、找好工作为满足,而应以研究学问,特别是训练学生的研究型思维为目的。

  张京华在学校组织国学读书会,培养学生对学问的热爱,同时指导学生研究问题、撰写论文。

  在读书会里有一大群湘西少数民族子弟,“我和他们的交往,首先缘于他们积极主动地向我求教,然后我才注意到他们。”张京华说,“在国学读书会的长期开展中,我会根据他们各自的资质和爱好,给他们一些研究题目,并指导他们进行学术研究。”

  “我是预科生入校的,已经发表了三篇论文,现在潜心研究沈云英,已经写了十几万字,准备出版。”刚读大三的小女生王志芳瘦弱文静,但说起明末著名女杰沈云英,俨然学富五车的“专家”。她说,高考成绩不好的她,本来抱着随便混混的态度来读预科,没想到只听了张老师几次《大学语文》,就被吸引进了国学读书会。

  “我的性格本来是活泼好动,也有些浮躁的,随张老师读书学习后,才逐渐沉静下来。”正在湖南科技学院读大二的彭二珂说,在张老师的指导下,她已经就柳宗元的研究发表了20篇文章。现在,她已经逐渐掌握了学术研究的基本方法,自己的思维也变得更加成熟和有深度了。

  这些初入大学的学生之所以能很快走近学术、享受学术,主要源于张京华那种“考察与读书相结合”的培养思路。一方面,他常带领学生进行田野考察、实物拓片和文献资料的梳理,并在此基础上,悉心指导学生从事相关研究,激发学生对本地文化的研究兴趣与探索热情。另一方面,他将自家书房和办公室的书房作为图书馆,把学报的会议室作为课堂和阅览室。每周一次讲座,尽最大量为学生提供学术信息、揭示学术问题、指示学术方向。受这两方面的感召,对于学术研究,很多学生都跃跃欲试,有的找他借书,有的则自己跑出去考察。“比如汤军是张家界土家族男孩,我们在朝阳岩考察,他去的最多,大概有100多次吧!他常常是自己去,回来就告诉我又有什么新发现。”张京华说。

  就这样一路走来,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竟有数十位同学经张京华的指导而走上科研的道路。在当前研究生都为发论文苦恼的情况下,而在校本科生却能一篇接一篇的学术论文得以刊发,这的确是一个令人惊奇的现象。而且,这些研究成果都是学生根据兴趣安静地、踏踏实实地做出来的,其质量都不错。比如符思毅、欧阳衡明、刘瑞、汤军、侯永慧诸位同学,相继整理出版了《九疑诗选》、《湘妃诗选》、《零陵朝阳岩小史》、《零陵朝阳岩诗辑注》等专著,在学术界获得了良好的声誉。

  教授手把手指导学生做出并发表学术论文,却不署自己的名字,这在当前学术圈几乎是凤毛麟角的事情。可是,在张京华这里却司空见惯。

  邓盼告诉记者,综观读书会成员的成果——十多部出版著作、一百多篇学术论文,每一份成果都离不开张老师的悉心指导,而学生作者单独署名的却绝对在95%以上,偶有几篇张老师署名的学术论文也是出于杂志社的强烈要求,不署则不发。

  想象一下,如果张京华老师在每一份学生成果上都署上自己的名字,他的成果计量要增加多少,但是他没有,他并没有在这个导师强占学生成果的不正洪流中随波逐流,而是坚守着自己的学术操守和为师品德。

张京华带领学生在外做考察。

  爱:以心育人的教育精神

  没有爱就没有教育。爱学生能胜过爱自己的子女,这对张京华这位老师而言,毫不夸张。

  “别人夸奖老师,都说是爱生如子。可是,张京华老师对学生的爱却是胜过爱自己的孩子的。”傅宏星说,张京华有一个宝贝女儿,是从北京一路带到永州来的。他对女儿非常疼爱。现在女儿已经大学毕业在北京工作了,可是作为一名颇有成就的大学教授,他的积蓄却无法为女儿在北京买一套50平米的房子。

  他的钱去哪里了?“除了买书,就是帮助自己的学生了。”傅宏星说,学生要去外地调研,张老师给路费;学生要去考研面试,张老师给生活费;学生做学问没有电脑,张老师也自掏腰包给买。因为这些学生大都是积极向学,却又家庭贫寒的孩子。张老师不忍心他们荒废。

  “很奇怪,来我们读书会的学生基本都是穷孩子。热爱读书却又贫寒。能帮就帮一些了。”张京华还开玩笑说,真的希望读书会能多一些“富二代”。

  在节假日,特别是寒暑假里,很多学生都会来国学读书会跟张京华老师一起读书。在学生们到达学校之前,他会提前准备好住的地方,冬天会备好棉被、电热毯、烤火炉、开水壶等,夏天会备好凉席、风扇、空调被等。真的像父母对待孩子回家一样,无微不至。为方便学生吃饭,他还自费给学生买电饭煲、碗筷等餐具,每天还自掏腰包为学生买米、买菜,改善生活。几年来,他给学生补贴的生活费用达几万元。

  “对于张老师的栽培与照顾,我们想要表达感恩之情,回校时会带些礼物,贵重点的,他都不会收,只有那些别致又新奇的小件,不花什么钱的才会收下,并会放在手边,抬眼可见。”现在湖南省图书馆工作的侯永慧说,现在回校看望张老师,想请他吃饭,却每次都是他抢着付了账。

  妻子李花蕾曾经也很认真地跟张京华讨论:“你在学生身上花那么多时间、精力和金钱,他们毕业后各奔东西,能给你什么回报呢?”张京华回答说:“求什么回报?能培养几个静下心来读书、踏踏实实做学问的人,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现在,张京华已过“知天命”之年,很少谈论“追寻”、“梦想”等这些字眼。但是,他对未来的期许和愿望却也是浓烈的。“我想在有生之年完成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国学概论》,再出一本《中国文明史》,以期对后学的精神成长具有参考价值。”张京华说,他现在有点担心的是,找不到一位真正能继承自己学问的衣钵传承人,虽说很多弟子都很优秀,在各自的学术领域也很有创建,但还是无法从整体上延续自己的学术生命。

  谦逊、守拙、简朴、执着,越是走近张京华,就越能感受到他那种古之学者的风范。“善歌者使人继其声,善教者使人继其志。”张京华说,自己还将在治学、教书、育人的道路上继续求索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