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前259—前210)嬴政,赵氏(一说秦氏),名政(一说正),又有祖龙、吕政等别称。他是中国古代杰出的政治家、战略家、改革家,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国家——秦王朝的建立者,是中国第一位称皇帝的君主,也是中国历史上名副其实的千古一帝。而九疑山是天下名山,是中华民族人文始祖舜帝陵墓所在地;又是道教三十六小洞天之疑山洞所在地(据五代杜光庭《洞天福地岳渎名山记》)。秦始皇一生没有到过九疑山,与九疑山舜帝陵之间本来没有什么关系。然而,司马迁在《史记·秦始皇本纪》中有这样一段话:“三十七年(前210)十月葵丑,始皇出游……十一月,行至云梦,望祀虞帝于九疑山。”[1]31这段话,将秦始皇与九疑山有形无形地联系在一起。在古代,“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左传·成公·十三年》)。那么,秦始皇为什么要在云梦“望祀虞帝于九疑山”?九疑山还发生过哪些可能与秦始皇相关的事?本文试就这些进行考证分析,并以此求教于方家。
祭祀在古代国家政治生活中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与作用,秦始皇时期也不例外。秦始皇“望祀虞帝于九疑山”,就是用望祀的方式祭祀崩葬于九疑山的五帝之一的舜帝。那么,秦始皇为什么要祭祀舜帝?凡事有果必有因。笔者认为,秦始皇“望祀虞帝于九疑山”,与《史记·秦始皇本纪》所载“二十八年”(前219)、“三十六年”(前211)发生的重大事件有密切关系。
秦始皇于二十六年(前221)完成中国统一大业,建立起大一统的秦王朝,并成为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位皇帝。他登上皇帝之位后,废除分封制,推行郡县制,统一文字和度量衡,可谓功盖五帝。二十八年(前219),秦始皇决定效法古帝巡狩四方。历史上,曾有黄帝登熊、湘之事(《史记·五帝本纪》)。这里的湘,即湘山(今岳阳君山)。因此,秦始皇决定到湘山看一看。然而,这次去湘山,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大事。对此,《史记·秦始皇本纪》载云:
二十八年……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得渡。上问博士曰:“湘君何神?”博士对曰:“闻之,尧女,舜之妻,而葬此。”于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树,赭其山。[1]30
从上述记载看,秦始皇在过洞庭湖时遭遇大风浪,差不多过不了洞庭湖。于是,秦始皇将身上的玉佩抛入湖中以镇风浪。当他得知大风浪是湘君所致,就问身边的博士:“湘君”是何方神圣?博士告诉他,湘君就是尧帝的两个女儿、舜帝的两个妃子娥皇和女英之神灵。按理来说,在听到湘君是舜帝之妃娥皇、女英的神灵后,秦始皇应当心怀敬畏,祭祀湘君。这是因为,秦始皇为嬴姓,而嬴姓始祖为伯益。伯益是舜帝手下的大臣,又是舜帝的女婿,娥皇、女英还是伯益的岳母。照此推算,娥皇、女英是嬴姓的姻亲先祖。对待先祖姻亲,是决不能亵渎的,否则就是大逆不道。然而,秦始皇在当时唯我独尊,心高气傲,目空一切。他不仅没有心怀敬畏,反而认为娥皇、女英之神灵是罪犯,进而对娥皇、女英之神灵予以羞辱、惩罚。为此,秦始皇派遣三千刑徒将湘山之树砍光,并将整座山涂成赭红色。而赭红色是秦代囚徒衣服的颜色。这种做法,实际上就是将湘水之神视为罪犯。这确实是对娥皇、女英的极大侮辱,当然也是对尧帝和舜帝的大不敬,是一种欺师灭祖行为。当时,秦始皇在气头上,可能没有想那么多,也可能压根儿没当一回事。
然而,让秦始皇没有想到的是,八年以后,亦即秦始皇三十六年(前211),先后发生了“荧惑守心”、坠星下东郡、水神返璧三大事件。这三大事件的每一件,都是天大的事,都关乎国运,关乎秦王朝乃至秦始皇自己的生死存亡。司马迁不信鬼神之事,但他还是将这三件近乎鬼神之事在《史记·秦始皇本纪》中详细记载下来,全文如下:
三十六年,荧惑守心。有坠星下东郡,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闻之,遣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因燔销其石。始皇不乐,使博士为仙真人诗,及行所游天下,传令乐人歌弦之。秋,使者从关东夜过华阴平舒道,有人持璧,遮使者曰:“为吾遣滈池。”因言曰:“今年祖龙死。”使者问其故,因忽不见,置其璧去。使者奉璧具以闻,始皇黯然,良久曰:“山鬼固不过知一岁之事也。”退言曰:“祖龙者,人之先也。”使御府视璧,乃二十八年行渡江所沉璧也。于是始皇卜之,卦得游徙吉,迁北河榆中三万家,拜爵一级。[1]31
在上述记载中,“荧惑守心”是一种天文现象。“荧惑”是指火星,由于火星荧荧似火,行踪捉摸不定,因此我国古代称它为“荧惑”,又名赤星、罚星、执法。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火星都被认为是战争、死亡的代表。“荧惑守心”本是一种自然现象。以太阳为中心进行观测,火星处在更外侧,速度更慢,运行的周期更长。地球处在内侧,速度更快,运行的周期更短,二者会每隔大约780天相遇一次,又叫作一次会合周期。从地球来看,地球和火星“相遇”的过程会比较奇怪:明明火星在前面领跑,慢慢就停了下来,然后竟然往回退,开始“逆行”,持续时间长达几个月。逆行现象的拐点每次发生在不同月份,对应不同的黄道星座和二十八星宿。在中国古代天文中,天蝎座附近的心宿二、心宿一和心宿三,分别代表皇帝、太子和庶子。当火星顺行—逆行拐点(被称作“留”)在天蝎座的心宿二附近时,就称为“荧惑守心”天象。古人认为,这种天象是最为不祥的。出现这种天象,就预示着灾难即将降临,乃至皇帝之位将受到威胁或皇帝将死,发生朝代更替。中国史籍中有记载的“荧惑守心”天象共23次。由于“荧惑守心”天象的这种特殊含义,秦始皇三十六年发生的“荧惑守心”天象,无疑给当时的朝廷和社会带来了巨大冲击。而此时的秦始皇有何反应?《史记·秦始皇本纪》没有记载,笔者也不敢妄加揣度,但对秦始皇冲击很大应该是可以肯定的。
就在因出现“荧惑守心”天象而朝野人心惶惶之际,一颗陨星坠落在东郡。东郡是秦代三十六郡之一,郡治在今河南省濮阳。陨星在民间也称为“扫帚星”。陨星坠落之事,在古代也被视为不祥之兆。特别是这次陨石坠落东郡后,当地有人在陨石上刻上“始皇帝死而地分”字样。秦始皇听说以后大为光火,立即遣御史前去查问。没想到,当地没有一个人供出刻字之人。于是,御史下令将位于陨石旁边的所有老百姓全部诛杀,然后将陨石予以销毁。对于这次天降陨石事件,秦始皇闷闷不乐。为了消灾免祸,秦始皇下令博士创作《仙真人诗》,即歌颂仙真人、请求仙真人庇护的诗歌。《仙真人诗》创作出来后,秦始皇派人到全国各地传达圣旨,要求各地都传唱《仙真人诗》,从而为朝廷祈福消灾。这一要求,全国各地无疑都会做到。至于是否能够消灾弭祸,则不得而知。
“荧惑守心”天象的出现和天降陨石于东郡两件事,搅得整个秦王朝,特别是秦始皇寝食难安。本以为通过销毁陨石、创作并传唱《仙真人诗》,这种混乱忧心的局面能够得到控制和缓解,乃至好转,没想到更加糟糕的事情出现了。这年(秦始皇三十六年,即前211年)秋天,一位到各地宣谕传唱《仙真人诗》圣旨的官员,从关东回来,夜里经过平舒城(故城在今陕西华阴市西北六里)时,有人手持玉璧拦路,并对使者说道:“你为我将这玉璧送到滈池。”《史记集解》:“服虔认为,此拦路之人为水神所化。江神以璧遣滈池之神,要滈池之神告知秦始皇,其命数将尽。”镐池,古水名,也作滈池或鄗池(镐、滈、鄗三字相通),位于西周国都镐京城内,即今陕西省西安市沣东新城北丰镐村至南丰镐村洼地一带。拦路之人接着又说道:“今年祖龙将死。”这里的祖龙,即指秦始皇。使者问这是为什么?而持璧之人忽然不见,放下玉璧已经离开了。
这名官员返回皇宫后,将玉璧呈交秦始皇,并向秦始皇汇报江神奉璧情况及所说之语。秦始皇听了以后,神色黯然,良久才说道:“这不过是山鬼之言,山鬼不过知道一年之事而已。”秦始皇虽然表面镇定,心里却感到大事不妙了。于是,他立即要御府对玉璧进行检查。原来,这玉璧正是8年前,秦始皇渡洞庭湖时为镇大风大浪而抛入湖中的玉璧。玉璧的失而复得和河神关于“今年祖龙死”的诅咒之言,使秦始皇意识到当年羞辱湘君之神闯下了弥天大祸,报应即将到来。于是,他急忙请巫师占卜,以求祛凶避祸之法。占卜的结果是“游徙吉”,即通过巡游、迁徙等做法来消除灾祸。因此,秦始皇下令,向北河、榆中迁徙移民3万家,以应卦辞“游徙吉”之意。与此同时,秦始皇还决定离开京城咸阳,巡游避祸。笔者认为,在此前后,秦始皇还做了与九疑山舜帝陵直接相关或间接相关的三件事情,即“望祀虞帝于九疑山”、迁建九疑舜庙、以舜帝陵墓之名置零陵县。分述如下:
一、望祀虞帝于九疑山
按《史记·秦始皇本纪》的记载,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十月,秦始皇留下右丞相冯去疾守卫京城咸阳,带着丞相李斯、小儿子胡亥踏上巡游之路,这也是秦始皇生命的最后历程。十一月,秦始皇行至云梦,在这里举行祭祀仪式,“望祀虞帝于九疑山”。虞帝即舜帝,因舜帝属有虞氏,故称。望祀虞帝即祭祀舜帝。望祀与郊天、封禅一样,是古代帝王举行的一种盛大的祭祀活动。望祀并非简单地上几炷香、磕几个头就可以了事,而是有着极其严格的礼仪要求。在祭祀的地方要筑祭坛,祭坛大小不等。良渚文化汇观山祭坛大体为长方形,正南北向,东西长约45米,南北宽约33米。秦始皇望祀舜帝,当然也要先筑祭坛。其规模如何,由于祭坛已经废圮,尚不得而知。古代祭祀所用祭品,有牲畜、黍稷、玉器,牛、羊、豕齐备谓之太牢;礼器用玉或青铜做成。祭祀方法在《周礼》《礼记》中也有详细规定。秦始皇在云梦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也必然是严格按照祭祀礼仪进行的。但是,秦始皇为什么要在云梦举行祭祀活动,“望祀虞帝于九疑山”?一是因为九疑山是舜帝的崩葬之地。《山海经·海内南经》:“南方苍梧之丘,苍梧之渊,其中有九嶷山,舜之所葬,在长沙零陵界中。”[2]《史记·五帝本纪》云:舜“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为零陵”。秦始皇要在云梦望祀舜帝,当然只能向九疑山方向望祀,而不能向其他方向望祀。二是因为如前所述,显然是为当年在洞庭湖的湘山侮辱、惩罚湘水之神娥皇、女英一事,祈求舜帝及二妃宽恕,以达到消灾祛祸的目的。三是九疑山路途遥远,只好采取遥祭的办法,在云梦举行祭典,望祀九疑山舜帝陵。
秦始皇在云梦“望祀虞帝于九疑山”,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重大事件。尽管如此,这次望祀并没有挽救秦始皇的死亡命运。秦始皇在此次出游途中,病逝于沙丘平台(今河北省邢台市广宗县大平台村)。然而,作为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皇帝,秦始皇在云梦“望祀虞帝于九疑山”,从而开中国皇帝祭祀舜帝之先河。此后,西汉武帝刘彻、新朝王莽、东汉章帝刘炟、魏文帝曹丕、晋武帝司马炎、南朝宋武帝刘裕、唐玄宗李隆基、宋太祖赵匡胤等,均有祭祀舜帝之举。明清时期,祭祀九疑山舜帝陵更是成为定制,皇帝派遣大臣到九疑山舜帝陵祭舜达62次,其中明代17次、清代45次。
二、迁建九疑舜庙
九疑祭祀舜帝大庙始建于夏代,所在地为九疑北麓的大阳溪。大阳溪是源于九疑山的九疑河流经今宁远县天堂镇大阳洞村一带河段的别称。古代大、太同音,故大阳即太阳。古因舜帝功高德崇,与尧帝合称“尧天舜日”,故将祭祀舜帝的舜庙所在地称为“大阳”,将流经这里的九疑河称为大阳溪,将大阳溪沿河一带称为大阳洞。舜庙的具体地点在白鹤观。《宁远县志》载:“舜陵在九疑山中,舜庙在大阳溪,盖三代时祀于此,其遗址在白鹤观前,土人呼为大庙。”[3]白鹤观位于今大阳洞村北望岗寨,遗址尚存。望岗寨又名望岗石,相传是舜帝二妃站在这里南望九疑山的地方,故又名望帝台。
先秦时期的舜庙为中原宫殿式建筑,宏伟壮丽,为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标志性建筑,楚人以此为傲。周成王时,封楚人首领熊绎为子爵,建立楚国。但中原诸侯一直视楚国为蛮夷之邦,从而看不起楚国。为此,楚国千方百计展现自己属中原文化而非蛮夷,以提高自己的地位和影响。楚灵王时,还仿照九疑舜庙建造章华台,以彰显楚国是正统的、货真价实的中原文化而不是蛮夷之国。《左传·昭公七年》载:“楚子成章华之台,愿与诸侯落之。”[4]杜预注:“台在今华容城内。”《水经注》载:“台高十丈,基广十五丈。”[5]由此可见规模之大。《国语·吴语》云:“昔楚灵王不君,其臣箴谏以不入,乃筑台于章华之上,阙为石廓,陂汉,以象帝舜。”[6]韦昭注:“舜葬九疑,其山体水旋其丘,故率先汉江水伎旋石郭,此象之也。”章华台是春秋时期最为著名的建筑之一。筑章华台“以像帝舜”,并不是说章华台像舜帝其人,而是说它像祭祀舜帝的九疑舜庙。也就是说,章华台是仿九疑大阳溪舜庙形制建造的。这些表明,先秦时期的九疑舜庙确实是在大阳溪,而且是楚人引以为傲的标志性建筑。
但是,20世纪70年代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西汉《长沙国南部地形图》上,九疑舜庙的位置却在今宁远县九疑山瑶族乡的玉琯岩一带。2002—2004年,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曾连续3个年度,对玉琯岩舜庙遗址进行考古发掘,证实这一遗址为西汉至南宋时期的九疑舜庙所在地。那么,九疑舜庙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从大阳溪迁往玉琯岩的?九疑舜庙为什么要迁往玉琯岩?是谁下命令将九疑舜庙迁往玉琯岩的?从前面秦始皇占卜的卦辞“游徙吉”看,“游”即出游之意,“徙”即迁徙、移动之意。秦始皇下令向北河、榆中迁徙三万家,是为了应对“游徙吉”的卦意。大阳溪位于九疑山北麓,玉琯岩位于九疑山中,而将九疑舜庙从大阳溪迁移到玉琯岩,也正是符合“游徙吉”的卦意。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下令将九疑舜庙从大阳溪迁至玉琯岩的人,只能是秦始皇。这是因为,西汉《长沙国南部地形图》的主人是长沙国丞相利苍之子利豨,为长沙国南部地区守将,死于汉文帝十二年(前168)。自秦始皇至汉文帝,先后经历了秦二世、嬴子婴、汉高祖、汉惠帝、高后(吕雉)等,加上秦始皇、汉文帝,共七位统治者。除秦始皇需要因应“游徙吉”(也作“移徙吉”)的卦辞外,其他任何一位皇帝都没有迁徙九疑舜庙的理由。此后,九疑舜庙的迁建和大的修缮,如王莽在九疑修建虞帝园、唐代道州刺史元结将九疑舜庙迁建于道州城西、唐代延唐县令胡曾将舜庙重修于玉琯岩、宋代道州知州王继勋重修九疑舜庙、明初将九疑舜庙由玉琯岩迁建于舜源峰北麓,无一不是得到当时的皇帝允许,可资佐证。而秦代迁移舜庙的目的,在于顺应“游徙吉”的卦意,为秦始皇消灾免祸。因此,九疑舜庙的迁移时间,应在秦始皇三十六年至三十七年(前211—前210)。
三、以舜帝陵墓之名置零陵县
零陵是中华民族人文始祖、上古五帝之一舜帝的陵墓之名。《史记·五帝本纪》云:舜“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为零陵”。这就是说,舜帝的陵墓之名叫零陵。为何将舜帝陵墓称为零陵?历史上曾经有多种说法。而造成多种说法的原因,在于对零陵之“零”的理解不同。而多数看法认为,零陵之零,是涕零,即掉眼泪的意思。东汉许慎《说文》云:“零,余(徐)雨也。”意即零是雨徐徐而下的样子。引申为凋零(树叶枯落的样子)、涕零(掉眼泪 )之意。相传舜帝崩葬九疑山,娥皇、女英悲痛欲绝,千里迢迢奔赴九疑(苍梧)寻找舜帝陵墓。当到达九疑山一带时,她们的眼泪已经哭干了,滴出来的泪都是血,泪血洒在竹子上,竹子立即印上斑痕,后人就把这些竹子称为斑竹。毛泽东《七律·答友人》中有“斑竹一枝千滴泪”之句,即取意于此。由于中国古代早期丧葬制度的核心特征是“不树不封”(不种植树木作为标志,不垒封土堆),加上九峰相似,娥皇、女英最终没能找到舜帝陵墓,在返回途中投湘水殉情,成为湘水之神。为纪念娥皇、女英,后人把九峰中的两座分别命名为娥皇峰、女英峰,把从九疑山中流出来的一条河流称为泠水。古代泠、零相通,泠水即零水。而舜帝的陵墓位于九疑山泠水附近,因而称其为零陵。
后来,零陵逐步演变为地名、行政区划名称。作为舜帝陵墓之名的零陵,与作为地名的零陵,是二位一体的,零陵即舜陵,舜陵即零陵,其地望都在湖南宁远县。这是因为,舜帝葬于九疑山,九疑山在宁远。《山海经·海内南经》:“南方苍梧之丘,苍梧之渊,其中有九嶷山,舜之所葬,在长沙零陵界中。”郭璞注:“山在今零陵营道县南。”营道县,始置于西汉元鼎六年(前111),其县治在九疑山北麓、今宁远县天堂镇大阳洞村一带。班固《汉书·地理志》注:“营道,九疑山在南。莽曰九疑亭。”[7]《辞海》释词条“零陵”:“古地名。在今湖南宁远东南。”而作为行政区划名称的零陵,历史上则多有变迁。
将舜帝陵墓之名用于行政区划名,设立零陵县,应当是始于秦始皇。换句话说,零陵县始置于秦始皇时期。对此,史学界有着不同看法。有些学者认为,秦无零陵县。有些学者则认为,零陵县是秦县,其依据是班固《汉书·艺文志》载有“纵横家《秦零陵令信》一篇,难秦相李斯”。这里的零陵令,很明显就是零陵县令,信则是零陵县令的名字。既然有县令就肯定有零陵县。同时,秦制万户以下的县的长官称县长,万户以上的县的长官称县令。这表明秦代不仅有零陵县,而且是一个万户以上的大县。周振鹤等人合著的《中国行政区划通史:秦汉卷》,也据此将零陵县列为秦苍梧郡(后改称长沙郡)所辖十三个县之一。
然而,零陵系舜帝陵墓之名。秦代以前,以及秦代以后,都没有出现将三皇五帝陵墓之名作为县名或郡名的情况。即使到现在,全国以三皇五帝陵墓之名命名的县,也就零陵、炎陵、黄陵而已。那么,秦代为什么要以舜帝陵墓之名置零陵县?零陵县又是在秦代哪一年设立的?联系到秦始皇三十六年(前211)发生的三大事件,秦始皇置零陵县,其目的也是尊舜崇舜,以期为自己消灾免祸。因此,我们可以基本确定,秦零陵县设立的时间为秦始皇三十六年或三十七年。
秦始皇以舜帝陵墓之名置零陵县,还有一个问题困扰史学界多年。这就是秦零陵县的县治到底位于何处。这个问题至今尚无定论。《旧唐书·地理志》载,“湘源(今全州县),汉零陵县地,属故城在今县南七十八里”[8],即在今全州咸水镇至兴安界首镇一带。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秦淮汉以南诸郡》将零陵县治标记于今广西全州以南、兴安以北。广西通志馆文史专家若谷于2001年在《广西地方志》撰文《广西历史并未见有秦县零陵》,否定“秦县零陵”说[9]。然而,迄今为止,桂东北一带均未有秦零陵县治遗址的考古发现,可印证若谷的说法。而广西壮族自治区文物工作队副研究员李珍2004年在《汉代零陵县治考》一文中,详尽介绍了广西兴安县界首镇城子山古城址的考古发掘情况,认为“城子山古城址就是汉零陵县治所在地”[10]。这些可以说明,秦有零陵县,但县治不在广西境内。
笔者认为,秦代零陵县治在今永州市境内,具体地点在今永州市零陵区。舜帝崩葬于九疑山。作为舜帝陵墓之名的零陵和作为初始地名的零陵,无疑都在九疑山。而作为始设零陵县治,不可能离九疑山很远。据长沙马王堆西汉古墓出土的《长沙国南部地形图》,秦汉之际,已在九疑山南设立了桂阳县(治今广东连州)、南平县(治今湖南蓝山县塔峰镇城腹村)、龁道县(治今蓝山县所城镇),在九疑山东设立了泠道县(治今湖南宁远县冷水镇下胡家村),在九疑山北设立了舂陵县(治今宁远县柏家坪镇),在九疑山东北设立了营浦县(治今湖南道县东门)。这些县的设置,均可追溯至秦代。秦代设县本就不多,在九疑山周边设立六个县,设县密度可谓很大了。秦始皇晚年设立零陵县,不可能再将其县治设于九疑山边,但也不可能设在远离九疑山的地方。这样,当时零陵县治的最佳选择,就是湘江与深水(今潇水)会合之地,即今永州市零陵区。其一,这里离九疑山不是太远。其二,秦汉之际,在今湖南永州城区,东安、祁阳、祁东、双牌诸县所在的广大地区尚未设有县邑。其三,这一带地势低平,土地肥沃,具有良好的农耕条件,人口密度较大,具体点就是这一带的人口超过一万户。这也是秦代零陵县的长官称县令而不称县长的原因。然而到了汉武帝时期,为了削藩,颁行“推恩令”,于元朔五年(前124)将零陵县辖地赐封给长沙王刘发之子刘贤,称为泉陵侯国。由于郡县不能与侯国同治,于是将零陵县治迁至灵渠北,即今广西兴安县界首镇城子山城址。这与界首镇的考古发掘结果相符。零陵县治迁至今广西兴安县界首镇城子山城址后,人们仍习惯于称泉陵为零陵。汉武帝平南越前,于“元鼎五年(前112)秋……故归义越侯二人为戈船、下厉将军,出零陵,或下离(漓)水,或柢(抵)苍梧”[1]328。此处零陵,应指潇湘二水汇合处的泉陵。“出零陵,或下离水,或柢苍梧”,即从零陵出发,一支经湘江下漓江;另一支经深水(今潇水)下贺江至苍梧(今广西梧州)。只有汉零陵(泉陵)位于潇湘二水汇合口时,秦军才有可能分为两路,或下漓水,或抵苍梧。如果这里的零陵是指今广西兴安界首镇的零陵,从零陵出发,下漓水理所当然,但要抵苍梧,还要顺湘江而北上至泉陵(今零陵),再经深水(潇水)、贺江至苍梧,有这种派兵行军的可能吗?很显然,司马迁在文中仍将泉陵当作零陵。从泉陵出发,“或下离水,或柢苍梧”,就顺理成章了。后来,东汉建武元年(25),零陵郡治移至泉陵县(除国为县)。为示区别,史称郡治迁移之后的零陵县为“小零陵”。隋开皇九年(589),废零陵、永阳二郡,置永州总管府,原零陵县并入湘源县,原泉陵县更名零陵县。至此,在今广西境内存续了713年之久的零陵县,又回归到今永州境内。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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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班固.汉书:上[M].长沙:岳麓书社,2008:642.
[8]刘昫,等.旧唐书·地理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201.
[9]若谷.广西历史并未见有秦县零陵[J].广西地方志, 2001(1):38-42.
[10]李珍.汉代零陵县治考[J].广西民族研究,2004(2):108- 110.
(责任编辑:谭世平)